大约每个妈妈都有些属于自己的拿手吃食。朋友的妈妈爱做各种小零食,山楂酱、苹果干、杏子罐头,乐此不疲。冬天有暖气的时节,屋子里可以加工很多东西,山楂、苹果都可去核切片放在暖气片上,蒸干水分,山楂干拿来泡水或者炖肉,苹果干嚼到嘴里劲道香甜。
有一回,我带了老家的地瓜干给朋友,软软的,布满白色的霜。她说,我妈妈很喜欢吃这种地瓜干,和市面上卖的不一样,想知道怎么做。
我想了想说,这个似乎麻烦些,城市里一般做不了。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流程,我记得也不真切,回去问问长辈吧。
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只有老家威海才有那样香甜软糯带白霜的地瓜干,而市面上见的都是淡黄色硬邦邦的,间或也有袋装的紫薯干,味道着实一般。回去一问才知道,原来吃到家里做的地瓜干并不容易,它不仅是上天的馈赠,还需要许多工序,阳光、空气、时间的滋养。
首先,要蒸熟一大锅地瓜,它们不能是从地里新刨出来的,而是要搁置一阵,让水汽稍微收敛些,蒸熟了才会更甜。蒸熟的地瓜剥了皮,切成大小适中的片,放到干净的案子上,拿到平房顶的太阳底下晒,风再一次让水分蒸发,软软的熟红薯开始有了韧性,此时咬在嘴里是弹而粘牙的。
我喜欢这粘牙的感觉。记得童年在姥姥家,她晒在窗台上的地瓜干经常不等晒好就被我偷吃了多半,从来等不到最后的成品。
通常要五六个艳阳高照的日子,这些红薯片才能晒到半干——留一部分水分是为了让它们保持柔软。然而好天气并不那么容易等到,遇上雨雪天气要抓紧时间收回家,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。婆婆家的两锅地瓜干就因为下雨没能赶回家收,全都糟毁了,只得重新再做。
晒地瓜干最好有专人在家看着,除去坏天气,往往得一个多月才能完成这道工序。晚上也得收回家,或者蒙上一层布,再裹上一层油纸,以防它们被晚上的露水濡湿。
等地瓜干晒得软硬适宜,变成乌青的样子,便可以收回家,放在干净的藤条框中,搁在屋内阴凉处,等待它们慢慢渗出糖分长出白霜。
山东半岛的丘陵地区适宜种红薯,这里产的地瓜本身糖分高,制成的红薯干才会有不输柿饼的软糯香甜。地瓜干每天都要来回翻动,以防局部湿气太重,不长白霜反而生出了绿毛。等过上半个月至二十天,这些地瓜干便可以漂漂亮亮出来见人了。
冬季里去农村的亲戚家,他们常常拿出自己家做的地瓜干和炒的花生出来待客。各家的地瓜品质不同,制作手法也有差别,成品自然各不相同。有的十分干硬,咬着颇费劲,有的入口甜味便化开了,有秋日里暖暖的阳光和风的味道。许多的红薯,才晒成了这样一小钵地瓜干。
成熟的地瓜干,要放在阴凉的地方保存,老家人常把它们放在纸糊的面斗里,偶尔翻动一下。这些家伙非常娇贵,倘若见了风,立即变得干硬无比。若是放在塑料袋里扎紧,又被闷坏了,长出了绿毛给你看。温度稍高点就发霉,放在有暖气的屋子是不行的。
工业加工的红薯干,都是机器生产,只能做到蒸熟、切割、烘干这几步,而且只能把红薯烘得干硬,便于包装、储存和运输。那只是普通的零食罢了。老家的地瓜干多了一点水分,多了一些时间,便多了味蕾上的绵密细腻,多了内心的愉悦惊艳。
远离家乡的人,提起威海的地瓜干便要流口水,邻家在日本打工的小伙,归期还远,便央他妈妈邮寄一些地瓜干过去。他妈妈觉得运费太贵,可还是寄了——地瓜干里有家乡的阳光和风,还有妈妈爱的味道啊。